话说，侠客们靠什么生活呢？

 

@某个张佳玮:话说，侠客们靠什么生活呢？

历史上，早期的侠，像《史记》里的游侠，是有才华、有人脉，不服管的牛人。
《刺客列传》里的诸位，则是受人恩惠，报恩，仗着剑术去搞刺杀的武人。

但唐传奇里，开始有另一种侠了：
聂隐娘，十岁被个尼姑带走了，五年后回来，已经会了轻功剑术和奇妙变化，而且专杀不义之人。聂隐娘还会变蚊子、变丹药、算命。这简直就是半个神仙了。
《太平广记》里的昆仑奴，被人围捕，可以持匕首飞出高墙，仿佛鹰，而且顷刻之间不知所向——这位简直就能飞，视地心引力如无物。
段成式笔下，有个僧人脑袋中了五发弹弓而没事，僧人的儿子可以飞檐走壁。
《红线传》里，红线可以半夜去从另一个大人物身边，盗了盒子回来。
唐传奇里的侠客，那都不是凡人，拍他们纪录片时，都得用特技才成。不是武侠小说，都成玄幻小说了。
当然了，传奇嘛，要“奇”得炫目华丽，才过瘾呢。
大概唐传奇之后，小说里这些仙侠，是被文人理想化了的，所以身上都有仙气了，有点超现实。

但历史上的传统侠客也是人。人也要吃饭的呀。
这方面，王家卫电影《东邪西毒》里很写实。洪七公太穷了，连双鞋都没有，欧阳锋给他买双鞋，然后让他去应聘当刀客。还催他快决定，因为肚子很快就会饿的。

话说以前有个词：穷文富武。
最赤贫的人家，无论文武都供不起，只好当小农。稍微宽裕点的人家，能供孩子读读书。再宽裕点的人家，才能供孩子练武。
像《水浒传》里史进是个典型。庄户人家，马厩那边开个场子，置办器械，拜几个师傅，学点武艺。
若是穷苦人家，别说置办器械，连基本蛋白质都无法满足，没力气练武啊。

三国正史被描述“善击剑”的，曹丕啦，鲁肃啦，那都是家里有余粮的人哪。
故此，游侠大多是有家底的，才有资格学武，出门当游侠。

大多数要为金钱发愁的游侠，是所谓破落户子弟——家里一度有过钱，然后败落了，只有一身武艺。
对这路人而言，《水浒传》基本是个生活指南。游侠怎么过日子，看他们都行了。

有的靠家里积蓄过日子。如早期史进。
有的靠打山贼黑吃黑挣个仨瓜俩枣，比如史进在瓦罐寺，比如武松在蜈蚣岭。
有的就卖艺，比如病大虫薛永，比如打虎将李忠。
有的就去当雇佣兵，替人出头，比如武松就帮施恩出头，醉打蒋门神，夺回快活林——这就是黑帮片所谓的抢地盘。
要么就当武术老师，比如王进教史进，比如柴进那位洪教头。
再就是直接组织帮派了：李忠和周通抢下了桃花山占山为王；鲁智深和杨志抢下了二龙山占山为王；都是如此。

当然，历史上最直接，也是最悠久的侠客度日法则：那就是临时打工投靠——俗称当门客。
像战国时，孟尝春申平原信陵四公子，都养了一群门客。有些是鸡鸣狗盗之徒，有些是杀人越货的剑客。
像《水浒传》里，像柴进，武艺一般，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就是四个字：仗义疏财。
什么意思？
好汉来投奔，慨然解囊给钱。

像看林冲与武松，投奔到柴进庄上，作为流亡侠客，过去拜见柴大官人，说一下自己的名气，柴大官人给吃给喝。吃饱喝足了呢，拱手多谢，从此欠你个人情。

李白《侠客行》里赞美的侯生朱亥，都是当了信陵君门客。
《刺客列传》里，荆轲、聂政、专诸，严格来说，都是拿了好处，去给人充当雇佣杀手。

回头说，《史记·游侠列传》里，两个侠客最有名。一是朱家，一是郭解。
朱家就很像柴进，靠着家里有背景，大肆藏匿亡命徒。

而郭解，更像是后世游侠集大成：
他年少时做游侠，杀人，做雇佣打手、藏匿凶犯、私铸钱、偷坟掘墓。无数不法勾当。
成年后仗义疏财，结交当地官府，笼络附近豪强，组织私人团队。

大概这就是最典型的游侠：
年轻时混社会，“侠以武犯禁”，搞定了最初的启动资金与名气。
然后仗义疏财，组织帮派，自己当老大。

哪位会问了：游侠好像不那么浪漫嘛？
答：的确如此。

真正厉害的游侠，赶上好时候呢，是能干大事的。
比如西汉开国，与韩信英布并列的彭越，年轻时就是游侠，组织帮派少年，成为私人军队，跟了刘邦，老在后方骚扰项羽，最后成功了，就裂土封王。
而大多数还在路上晃荡的游侠，基本都过得苦哈哈。
说是仗义疏财，财从哪儿来？说是锄强扶弱，哪那么多强让你锄？
能被一两个游侠端掉的，那也就是底层小地主，或者三五个人的破山寨。

说难听点，大多数游侠听着酷炫，但要么你当帮派老大了，要么你成为公职人员了，要不然在普通世界观里，就还是不法分子、混社会的打手、保镖、卖艺。
像武松以前在县里打了人，逃到柴进庄上去躲起来，过两天打死一只老虎，好，当了赵东来局长哦不对阳谷县的都头。这就是个典型的游侠浪子回头金不换，找了份工作的感觉。

当然了，对普通百姓而言，这种感觉很酷，就好像现在许多少年也觉得混社会很酷似的。

但我们说哈，虚构归虚构，现实归现实。虚构的游侠和现实的故事，一定得分清楚。

《儒林外史》里记录过一个好玩的故事：
说两位官府公子很崇拜游侠，对某位游侠敬若神明，真的养了一个游侠。
结果有一次，他们养的游侠，拿回来一个渗着鲜血的袋子，说我斩了仇家的人头，现在要跑路，您二位给点钱？二位公子赶紧给钱。游侠走了许久，大家琢磨要把袋子藏起来；打开一看：里面其实是一个猪头。

所以您看，有些游侠兼营诈骗，骗的就是相信传统游侠传奇的浪漫青年。
这个猪头就是绝妙讽刺：宰的就是你们这些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