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叙事作品里,对手的年纪,往往都比主角大。
樱木花道和流川枫设定是高一,他俩共同的宿敌仙道是高二——同县高一也有好手:海南的清田信长,但清田信长的能耐,好不过樱木和流川。
天津饭、短笛、拉蒂兹和贝吉塔,年纪都大过悟空。
《OP》中最恶世代超新星十几号人,怪僧、贝基这类四十开外的不提了,反正主角路飞是最年轻的一个。
哪怕是同辈宿敌,也往往比主角年纪大。
《天龙八部》里,段誉出场十九岁,潜在情敌慕容复二十八九岁。
《射雕英雄传》里,郭靖遇到黄蓉时十八岁,潜在情敌欧阳克三十多岁。
张无忌在光明顶时二十来岁,潜在情敌宋青书当时已被峨眉派赞为“近年来颇闻玉面孟尝的侠名,江湖上都说宋少侠慷慨仗义,济人解困。今日得识尊范,幸何如之。”则宋青书成名已久,基本可以肯定比张无忌年纪大。
《三剑客》里,达达尼昂到巴黎时不到二十岁;宿敌罗什伏尔四十开外,伙伴里阿拉米斯、波尔托斯都是二十多岁,阿多斯索性三十岁了。
《基督山伯爵》里,唐泰斯开场十九岁;冤家唐格拉尔二十六七,情敌费尔南二十二岁。
《霍乱时期的爱情》里,主角阿里萨比情敌乌尔比诺医生小七岁。
大概许多通俗叙事作品,都有类似设定:
主角的潜在情敌,或曰同辈劲敌,多半比主角年龄大——以便担当衡量主角进步的标杆(和炮灰)。
话说,通俗故事、热血爽文、少年漫画,有个共同点:成长,以弱抗强。
主角如果太强了,毁天灭地,故事便会缺乏后劲;也就《一拳超人》这类,能反其道而行之。
大多数读者爱看的,还是由弱变强,打怪升级——对更普罗大众的读者而言,这样才有代入感。
《三国演义》120回,其中184-207年,占了33回,可说是曹操传,统一北方,塑造了强大无比的曹魏。
207-234年,是从34回到106回,可说是刘备+诸葛亮传,对抗强大的曹魏。
虽然《三国志》正史,曹魏作为正统,篇幅远在吴蜀两家之上,但作为小说的《三国演义》,主角却是三分里基业最狭的蜀汉一方。
一定要有困难能压制主角,但主角一定能克服困难。
有些克服是靠智计,官渡、赤壁与汉中之战以少胜多啦,孙悟空被某种法宝克制于是到处解谜找妖怪主人啦,诸如此类。
有些克服是靠成长:聪明的作者给主角设置天赋,主角的天赋,往往不在于开场多强,而是成长与学习能力。
比如赛亚人濒死变强、愤怒变身这类设定,比如樱木花道是天才体格但起步晚高一才碰篮球,比如郭靖基础厚但少年时没接触到上乘武功,之后机缘巧合遇到了洪七公周伯通接触了各种神功后,一日千里……
既然要成长,就得设立标杆。
《鹿鼎记》里有段,特别体现这种逻辑。韦小宝初遇康熙,打不过;回去跟海公公学艺;海公公问他对面的年纪,韦小宝:“比我大得多了……算他只大我一两岁罢,可是他比我高大得多。”
当时韦小宝的心态:
好在对手年纪大,身材高,打输了也不算太过丢脸。
注意“好在”这两个字。
只要对手比自己起点高,那暂时不如对手,也没啥丢脸的吧?
只要后发制人,就行啦!
所以故事里设置的那些同辈劲敌,经常一度是主角的竞争对手;他们不能弱,不然不配当竞争对手;但又不能比主角进步快,因为主角总得拥有最快的进步速度。
那就只好设置他们比主角年纪大,起点比主角高,这样后续逆袭就很合理了:
主角一度很被动,但可以靠热血的进步速度,跨过他们。
比如郭靖在小说后半部分主要对抗欧阳锋和裘千仞这些老传奇了,同期标杆,比如曾经看去很强的欧阳克,也都成了主角的炮灰。
假想一下:如果欧阳克武功比郭靖低,年纪比郭靖小,那就不构成潜在竞争对手了,只能成为大武小武那类纯陪衬了吧?
当然,如果对手长期保持静态,原地踏步,故事情节也很容易呆板沉闷。
所以各类热血漫,也很喜欢设定主角的同辈,自己有自己的努力成长,甚至可以从潜在对手变队友。
《OP》里路飞同代的基德和罗,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光速蒙面侠》里与主角同步成长为宿敌的进清十郎,甚至可说是漫画的双主角之一,《青之芦苇》里的栗林和阿久津,眼看也是类似的存在;包括《SD》里,樱木和流川想挑战仙道,而仙道自己也在尝试挑战牧。
动态的、成长的竞争对手,才会让故事有意思。
这方面,(我认为)梁羽生先生最好的小说《云海玉弓缘》是个典范。
这种设定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天龙八部》里,萧峰出场就三十一岁,当世基本纵横无敌。但那是因为,萧峰走的不是打怪升级成长路线,而是受冤对抗命运的悲剧英雄。
比如《笑傲江湖》里,林平之的年纪应该小过令狐冲,起步也弱。然而最后林平之走的并不是一条正路,所以也谈不到打怪升级。
终究,大多数热血故事,还是在这么让读者爽:
“你起点不高,但进步快;现在比你强的,也只是因为年纪比你大;你只要努力,就能超越!”
所以大多数热血故事可以设置低起点甚至低天赋,给主角设立许多强敌。
但比较少设计进步速度快过主角的配角吧?
因为主角得逆袭。
能进步意味着能逆袭,能逆袭才有希望,有了希望才有动力,读者才有代入感。
甚至有些作品为了让主角逆袭,给开场平民的主角设置了一大堆神奇天赋,那反而容易显得没意思了……
当然,现实向的叙事作品,可能是另一回事。
巴尔扎克先生的名作《高老头》里,老于世故的伏脱冷训导年少志高的欧也纳,描述19世纪初法国的世道:
“不管你怎样胸襟高旷,先要在一个混蛋手下当代理检察,在个破落小城,每年一千法郎薪水,像狗吃残羹剩饭。在小偷背后狂吠,替有钱的人辩护,把有心肝的送上断头台。没有靠山,就在内地法院里发霉。到三十岁当推事,年薪一千二;到四十岁娶一个磨坊主的女儿,陪嫁六千。如有靠山,三十岁就是检察官,薪水五千法郎,娶区长的女儿;再找靠山搞点卑鄙行当,四十岁就能当议员。要当首席检察官,全法国二十个名额,后补的有两万。五十岁每年能挣五万法郎的律师,全巴黎不到五个……”
这就残忍得多了,让人看不到希望的残忍。
所以咯,巴尔扎克才是现实主义的大师嘛。
但这的确太残忍了,所以比巴尔扎克小三岁的大仲马,还是在写那些达达尼昂和唐泰斯的逆袭传奇……
归根结底,大多数年轻读者,怕的不是苦,而是没机会逆袭。
不怕起点低,不怕对手强,就怕逆袭没希望。
如果设定世界规则时,直接高高在上地,扼杀一切逆袭可能,连希望都不给读者,那读者也就很难热血起来了吧?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