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3日 星期日

当舌头变成了旅行者


当舌头变成了旅行者 - 李皖 - 李皖的博客
 
1997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一帮昌吉和乌鲁木齐的音乐游民遥遥东进,来到了北京城。这些原来的工人、农民、无职业者和学生,在乌鲁木齐聚气成形,变成“舌头”乐队。
他们是主唱吴吞,干瘦的新疆汉人,除了抱嗓子,还读现代诗,看卡夫卡;
主音吉他手朱小龙,弹一手怪琴,琴声里有别人找不到的和弦和指法,更有变动不居的、神里神经的节奏变化;
节奏吉他手李红军,乐队中的隐形人;
键盘手郭大纲,思路开阔的背景制造者;
贝斯手吴俊德,水平之高完全可以胜任主音,却弹着大多数人听不见的低音;
鼓手李旦,在豫剧团学会打鼓,又将这种民乐血统输入摇滚乐,输出给朋克风、金属风、新疆风、蒙古风……
“舌头”是中国摇滚的残戏。1998年到2003年这段时间,在北京和各地音乐节的舞台上,“舌头”是最具有现场生命感的乐队。他们的演出,不像是表演,更像是将自己献呈在祭坛上,有一种扒开胸膛袒露心肝的直接和震撼。黑偈子般缺头断尾的词,冷箭的说笑,感召式的演说,阴郁痉挛破裂切割式的器乐合奏……凡此种种,都在先锋冒险和政治讽喻中,实践着少数派的审美趣味。
2000年至2002年,“舌头”出版了3张专辑(《油漆匠》、《小鸡出壳》、《这就是你》),共计19首歌曲,每首歌曲都有两个以上版本。这些歌曲主旨大众,但是组词造句方式孤怪,创作意图犀利直接,但是听众接受起来却晦涩难缠,显示着远离话语中心的偏僻个性。结果,歌词上它成了黑话诗学;音乐上它成就了一种阴险的美;录音室糟糕的后期,则将其现场的光芒一举熄灭。“舌头”的专辑是一次连着一次灾难,现场上强大的气场,却找不到新颖而恰当的录音工艺与之对接,3张专辑就这样成了技术上尚待发展的中国摇滚工业的牺牲品。
反抗性是“舌头”的核心,也是这支乐队剧烈燃烧的动力。当时风转向娱乐、时尚、生活、搞笑的方向,“舌头”休眠,部分成员脱落成民谣群体。其中,以吴俊德为核心,周围逐渐聚起一帮器乐好手,形成了一个叫“旅行者”的松散的民谣团体。与“舌头”朋克、金属、带电、大音量的风格相反,“旅行者”走到这一切的背面,玩原声乐器,唱民谣歌曲。主奏乐器变成冬不拉、古典吉他、新疆手鼓,随着歌曲需要,又随时加入新疆特色乐器都它尔、弹布尔、萨塔尔、艾捷克、沙棍,新疆周边民间乐器苏尔笛、马头琴、蒙古三弦、呼唛、萨满鼓、口弦、口哨、箫、竹笛、埙,其他民族民间乐器手风琴、口琴、提琴、非洲鼓……
结果,“旅行者”成了一支弹拨乐无比茂盛、带着西域游牧及草原风味的民风浩荡的乐队。更重要的是,2010年前后,随着它在新疆、中原、南方的穿插跑动,它成了流动的新疆民谣制作基地。依附于“旅行者”强大的演奏阵容,伴随着它悠扬的西部琴声,一批西部歌手进入中原,声音传播到四方,成为中国民谣场景中地域色彩分外鲜明的一支生力军。
这支“新疆兵团”制作、推出的歌手主要有——
吴俊德:《旅行者》专辑(2010)是吴俊德的南行记,记录了作者从新疆乌鲁木齐到西藏拉萨的旅程。地理上的移动逐渐内化为心路的历程。足迹越走越远,地势越走越高,歌声越来越沉默。最后,歌手的面容与野花、与庙宇、与蓝天融在一起。
张智:克拉玛依人张智的《尼勒克小镇》(2011),是一张充满了传说气息的专辑。音乐听起来非常悠长。它的悠长是地理上的也是时间上的,是歌唱上的特色更是那片土地上生命的个色。伴随着像是上世纪70年代男声小合唱的声音,多少往事在西部掠过,多少景物在西部飘过,多少时光在西部逝去,多少生命在西部消失。在消失,一个漫漫的、浩大的、悠远的时空。
王啸:《黑马河的儿子》(2007年制作,2010年发行)也是一次疆藏之旅。这个克拉玛依人骑着马,在荒原和戈壁上整整走了半年,之后待在西藏8年,录音却只花了两个钟头,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离开北京,回到了西藏。《黑马河的儿子》肃飒焦枯,神秘荒芜,于干蓬简瘦中蒸腾出亚洲大陆内部的酷烈黑气。它的乐器极简,乐风却强烈,几乎只用到了冬不拉和鼓,偶尔加上吉他、口弦、弹布尔,每首歌的乐器最多不超过三样。其中,王啸如干柴般的冬不拉和像苦行僧般的黑色人声,格外突出。
小舟:哈密人小舟现在长住北京。与以上三位比起来,小舟的歌曲题材比较通俗,差不多继续走在王洛宾、刀郎(罗林)所走过的道路上,用那片辽阔边疆上千年不落的旋律,继续编织为大众喜闻乐见的歌曲。《在远方》(2008年制作,2010年发行)唱给爸爸、妈妈、爱人、友人、故乡、远方,在清澈的西部琴声中,唱着歌手的怀念和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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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上看,“舌头”是一支非常有思想的乐队,即使放在整个世界摇滚乐的背景上,“舌头”的思想性也是突出的。“诗言志,歌永言”,抒情,是歌曲必然拥有的本质;“舌头”的抒情性却几乎被它的思想性完全压倒。它的思想是种边缘思想,有着远离中央的孤旷,因其远离,意外地拥有了突破格局羁绊的开阔和突破体系纠缠的尖锐。
所以,当“舌头”的旧部变成了“旅行者”,从“铁骑突出刀枪鸣”变成了“小弦切切如私语”,变成了整个中原大地上已经阔别了差不多20年之久的西部弹拨乐的优美,这巨大的反差,令人震撼。
曾经,吴吞是“舌头”的口,也是“舌头”的大脑,那些匪夷所思的词,无疑来自于他。“舌头”休眠之后,他也变成了静谧的民谣歌手,却是一个跑单帮的,并不与“旅行者”同行。2009年,他出版了诗集《走马观花集》,在此前后4年时间,差不多只有两首单曲流传,但民间赞誉声隆。《时候到溜》收录在周云蓬牵头制作的慈善童谣合集《红色推土机》中;《一万个名字》,似乎有把自由体的长诗唱成歌曲的倾向。它们继续是思想的重量载体,但是变得优美安静,极度的优美安静。有一个评论说:“那个十年前最具反叛意识和批判精神的摇滚乐队的灵魂人物如今已然成仙,舞台上他自弹自唱,将手中的木吉他硬是扭着劲弹成一张古琴,顺口吟唱的唐诗已经褪掉所有不必要的雕饰,像说书先生的定场诗,将听者安静地聚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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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没有变成歌手的“舌头”,则成为活力四射的乐手,继续活跃在一些有着强烈民间特色和先锋锋芒的摇滚乐、民谣、民族音乐队伍中,如“大忘杠”、“杭盖”、左小祖咒、IZ、万晓利……这是2010年之交的精彩一幕:各路歌唱队伍,为民间精神和民族传统发动,摆脱摇滚乐和吉他民谣的桎梏,实际上是西方话语的桎梏——支配着人们的思想,却隐形未明。这是中国摇滚和民谣向艺术化、先锋性、民族性进发的一个转向,剩下的几只“舌头”,李旦、郭大纲、朱小龙,就在其中藏头露尾,放射着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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